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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他不愿意说,随坊主又哪里敢追问,心里琢磨着,这宁世子上门之时,说是要听些令人心怀舒畅的曲子,但最好又要调子热烈蓬勃些,还要清新明快,能完整传达弹奏人的心意。最好还要简单些,因为他要学,是了,还要给他找个能看得上眼的乐师。

  ……我的个乖乖呀,这是什么心意,又要哪个乐师啊?!

  坊中顶尖的乐师全部过了一遭,得,没一个能瞧得上。便是歌姬也被唤来了不少,唱了好些词令小调。

  问,是问不出的;弹,是必须弹的;唱,那也是必须唱的。

  宁世子说要自己学,可是这也不成,那也不成。便是精心教养了许多年的头牌……也被嫌弃成庸脂俗粉了。

  可就这样含含糊糊的、没得个明确意思,那和大海捞针又有什么区别?。

  这时候有人掀帘进来,未语先笑:“……我就知道你在这儿!”

  那人大马金刀坐下,先将案上的梅子露喝了一盅,这才觉得稍稍润了枯肠。

  眼见着自己吹风沐雨着,宁离却是一派红玉温香,杨青鲤顿时诉苦道:“我在宫中当了奉辰卫的值,出宫后竟然还要来当你的值。”

  宁离心里还愁着呢,闻言撇撇嘴,一副懒得理他样子。

  杨青鲤眼睛一转:“怎么了,听了这么多天曲子,还没选得出来?”

  随坊主道:“杨世子你来的甚好,也给小人透露一番,宁世子这究竟是想要选什么曲?如今在下这乐坊,当真是愁的团团转哩。”

  杨青鲤闻言一笑:“这你可问对了人,我看那《诗三百》的第一篇就很好。发乎情而止于礼,是也不是?”

  他转头望宁离,见宁离还有些懵懵,心想这书一点不读也是要不得,不然当时听那《凤求凰》便回应了,那还需要现下,这般绞尽脑汁?但他既被抓来参谋,少不得襄助些个,当下吟道: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

  宁离猛地醒悟过来,大窘:“青鲤,你这凑的什么热闹!”

  杨青鲤抚掌笑道:“难道这一首不够好?本就是你教我帮你合计的,我觉得这首《关雎》,甚妙。你看你这几天样子,可不正是‘求之不得,辗转反侧’?”

  宁离说:“这么明显?”

  杨青鲤道:“其实教我说,何必拘泥那曲子呢,你随便取一首,弹了也就是了。能教你这闻学色变的性子,耐心坐下来学一番,那心意已经殊为不易,想必你那意中人,也能体察你的用心。”

  随坊主笑容满面,觉得自己体悟了些,试探道:“世子竟是要弹给心上人?”

  杨青鲤倏地扫他一眼。

  随坊主顿时噤声。

  宁离思忖了一番,觉得杨青鲤所说,也不无道理。也行,就这首《关雎》,可是要教他跟着谁学?

  这坊中的琴师,他没有一个能看上。

  宁离懒懒道:“还有别的琴师么?”

  随坊主微微思索,有些犹豫,终于道:“世子若是喜欢琴,正巧坊里新来了位琴师。不瞒世子,那琴师技艺极是高超,听过的人都赞不绝口的。”

  宁离诧异的打量一眼,倒不知道这随坊主被他折腾的这些时日,怎的还有这般自信。

  彷佛那琴师一定能满足他要求。

  宁离道:“教他来。”

  不多时,帘后有人坐下,瞧着身形,是个清俊的少年。这乐坊里性子古怪的多得是,宁离也没有一定要抓人露出真容的意思。

  那少年抱着琴小心翼翼放在案上,焚香净手,过了许久,终于勾动琴弦。

  清音袅袅而起。

  万壑松风,泠然奏响,清流激石,神泛太虚。

  初时沉重稳正,尔后层层攀升,吟猱之时若山雾漫卷,游吟之处若飞瀑溅玉。潺潺音流低处有如涓滴,滚拂连作七十二声后,渐成奔涌之势。

  巍巍若高山,洋洋若流水。

  巧得很,这首琴曲宁离听过,那话本子他也看过。

  高山流水遇知音。

  倘若人世间能有一知己,当是何等的幸事,又教人何等欢欣。

  盏茶功夫,琴曲已毕,余音袅袅,心旷神怡。

  杨青鲤听得一时也神往,心道这老板原来没说大话,这琴师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……教他看来,便是去宫廷献艺,只怕也绰绰有余了。

  他忍不住道:“我觉得这一个不错,就他罢。”

  话语落下,瞧见宁离神色,顿时一怔,只因宁离眉梢含霜,无疑笼着冰雪。素来爱笑的唇紧紧抿着,那分明是引怒而不发的态势。杨青鲤便见他站起身,大步朝后走去,毫无怜惜之意,劈手掀开了珠帘。

  琴后坐着的少年,五官姣好,容色秀美,锦袍玉冠,神态风流。见得宁离来,抬眸一笑,那当真是明丽绝伦,百花盛春。

  “裴晵?”

  “是。”

  “月露知音?”

  “是。”

  耳边的声音太冷太寂,教裴晵一时也生出犹疑,难道这琴音还不能将他打动?

  宁离面无表情,神色漠然,他忽然抬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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